梅雪的、小園地

血親（優京）

00

他們有著相似的血緣，相似的容貌。他們是感情要好的兄弟。

但有時候他卻覺得，那是一種可怕的詛咒，啃蝕他的心智、靈魂、一切，要將他毀滅殆盡。

因為，他愛著他的弟弟。

01

劍城優一還記得那時的情景。

那時他剛被告知自己可能在也無法走路，他茫然、無助，像個被拋棄在荒野的嬰兒，隨時會被野獸吞噬。他想大哭、想大吼，各種情緒混雜在一塊，像被打翻得調味料，他說不上來到底是悲傷多些、還是憤恨多些，或者兩者都不是。

而這時，尚年幼的劍城京介哭著打開病房門跑進來，身後跟著他焦急的父母親。

那時的京介眼睛都哭腫了，可見他一定是從事發哭到現在，身上的衣服也沒換過，小手緊揪著衣服下擺，嘴裡的抱歉一直被哽咽和嗚咽打斷，臉孔滿是傷心自責。

看到京介，優一原本複雜的情緒就平復了。

「沒事的。」他記得那時的他輕撫著京介的頭髮，「這不是你的錯。」

而京介嗚的一聲，直接撲到他懷裡，淚更加洶湧。

其實，說不怨的是騙人的。怎麼可能不怨呢？一雙好好的腿就這麼癱了，說不準再也不能行走，誰不會怪別人呢？

但他就是、不想、不能、也不願怪京介。他是他最疼愛的弟弟啊！他是說什麼也不想看到京介的眼淚，也不想他為這事自責太久。

只是，他真的不知道，京介為了他的醫藥費，竟然去加入第五部門，並摧毀他們從小一直嚮往的雷門。

當時他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，像是有狂風在吹，眼淚就這麼不受控制的掉下。

京介……不懂吧？他會不怪他，甚至可以說是為他犧牲這雙腿，就只是因為他想看到他在球場上發光發熱。

但他卻……辜負自己的心意。一意識到這件事，他的胸口隱隱作痛，痛到他喘不過氣，這種感覺可比直接在心臟劃上幾刀還痛。

但幸好。最後京介還是想通一切，背叛第五部門，並幫助雷門反叛，贏得神聖之道的冠軍。

只是，他卻也同時發現自己永遠不能說得感情。

他愛上京介。

02

病房門被拉開。

「哥哥？怎麼到窗邊，外面下雨，會著涼的。」京介從門外走進來，微微蹙著眉。

「唔，想看看雨。」優一身上只穿著單薄的淡藍色病服，坐在輪椅上。他看向自家弟弟，經過五年時間，他再也不是當年的小男孩，以升上國中的他，臉孔銳利但英俊，和他一般的金色雙眼平時總是冷淡，卻自有自己的風格。

「京介也長大了呢。」優一如此感嘆。

「……我永遠是哥哥的京介。」京介微紅臉頰，走過去將自己身上的制服披到優一身上。

「我知道。」優一笑笑的，拉住京介的手掌，和充滿傷的腳完全不同，手掌細緻而白皙，他緩緩在掌心繞，而優一自然知道，京介的手掌心，很敏感。

「哥！」果然，才摸一兩下，京介就紅透臉，將手抽回來。

「京介的手掌還是這樣敏感啊。」

優一笑笑的，瞳孔裡盈滿對自己弟弟的疼愛。

「……」京介沒說什麼，只是紅著耳根，小心翼翼的把優一抱回床上，動作輕柔。

「哥。」京介遲疑一下，猶豫著開口。「今天天馬他……」

優一聽到天馬這個名字身體頓了一下，強烈的醋意湧上他的心頭，燒灼他的聲帶，讓他發不出聲音。他知道天馬，是一個好男孩，和京介同年，長相清秀，個性很積極熱血，同時……喜歡京介。

是，他完全明白天馬適合京介，但他就是……止不住的妒恨，明明、明明天馬並沒有對他做什麼，還很喜歡來看他、和他聊天。

「他怎麼了呢？」優一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正常。

「他今天……跟我告白……」京介好不容易平復的紅潤又冒出來，而那股紅又讓優一的心被攪亂、並憤怒的翻騰著。

如果他不是京介的哥哥……如果他們不是血親……他會容許天馬存在嗎？

「是嗎？那你的回答呢？你應該知道，我並不排斥同性戀的。」優一抬起頭，溫柔的笑著，但眼裡的情緒卻蓄滿悲哀，藏在被子裡的手緊緊的抓著褲子。

「我不知道……我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歡他……」京介嘆口氣，他實在不擅長處理這種事，所以他才會和優一討論，他很信任他的哥哥。

但卻不知道，優一的內心懷著比手足之情更複雜，獨占欲更強的東西。

「你可以慢慢考慮。」優一摸摸他的頭，「先睡一下吧，剛練習完很累吧？」

「好吧。」京介聞言，聽話的在優一的床旁趴下，因為練習實在太操勞，十分鐘後就睡著了。

優一複雜的看著京介，喜歡他，很喜歡，但卻永遠也不能說。想佔有他，讓他看著自己一人，卻永遠不可能。為甚麼他獨獨愛上自己的弟弟？

「喜歡。」優一在京介身旁躺下，臉靠近京介的面頰，在他耳旁輕喃，而他理所當然聽不到。優一輕輕摩挲他的面頰，冰涼滑嫩，唇貼上。每一個動作都在深情和明知不可為的痛苦打轉。

門又被拉開，走進來的是雨宮太陽，和他一樣是個病人。金黃的頭髮，陽光的、完全看不出病氣的臉在看到優一的動作那時，垮了下來。

「你到底有多自虐啊？優一哥。」太陽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，頗無奈的嘆口氣。

「沒辦法。」勾起一抹苦笑，「我……愛他，你還不是一樣？明知道天馬……」

「啊啊啊，不用提醒我啦，反正他永遠不會發現，我還要他趕快和劍城告白呢，這世上如果每一個情敵都像我這樣就好囉。」

太陽酸溜溜的說，臉孔雖掛著笑，但是是自嘲的笑容。

優一聽到這句話，內心更加黯淡。太陽和他一樣，喜歡的那人永遠不可能或不能喜歡上自己。他是因為京介是他的弟弟，而太陽，是因為天馬永遠只注意到京介，不會發現一直陪他的太陽。

悲哀。這就是愛的悲哀。

「比起我，你更可憐啊，愛上弟弟……血緣無法更改。」太陽看著依舊看著京介睡顏的優一，語氣多了些許同情。

「是啊……血親。」優一說著，把身子移離京介的臉龐。「不過你跑出來……冬花小姐又要不開心了。」

「唔……待在病床超無聊的啊啊啊……外面又下雨……只好滿醫院跑囉。」

太陽露出如朝陽的燦笑，而優一無可奈何的嘆氣。

如果，如果沒有愛上京介。說不定他會愛上太陽。但那也只是如果。愛情沒有如果，只有必然。

太陽和他聊了大約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。為了躲避冬花，又逃到別的病房去了。而京介在他離開不久後就醒了。

「唔……哥哥，我睡多久了？」京介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，臉孔還處於剛睡醒的迷茫，頰上有著衣物的壓痕。

「一個小時吧？你頭髮都亂了。」優一幫他順了順有些凌亂的頭髮，又細心的幫他拉了拉微皺的衣服。

「……哥，我不是小孩了啦。」京介嘴上這樣說，但還是沒有躲開優一幫他整理的手。

「抱歉，我老是忘記。」優一小小地笑了聲。「回去吧，不然爸媽擔心，天馬的事……順著你自己的心就好。」

「嗯……」京介一臉欲言又止，眼睛裡有著複雜濃郁的情緒。

「怎麼了？」

「……沒事。」京介甩了甩頭，像是要遺忘什麼似的，「哥，我走了。再見。」

「再見。」優一笑笑的向他道別。

京介走之前又看了他一眼，全身有些緊繃。要說什麼、卻又閉上嘴，離開。

等他關上門，優一的笑立刻消失，轉過頭，他看著依舊在哭泣的天空。

雨，一點一滴的打著窗戶，像是要將它切割成一塊又一塊的碎片，而雨聲，也在他心裡清晰一整個晚上，分解著他的憤恨和嫉妒。

03

夜晚，月光溫和的照耀在優一身上，像是一疋銀緞，也像是一層銀紗，但對他來說，更像是死神的鐮刀遇光而反射出來的森白。

他並沒有睡。睡像是被水熄滅的火一般消失，躺在床上意識反而越來越清晰，腦內不斷重復下午京介所說得每一句話、每一個動作。

夜晚寂靜無聲。那份靜更加深他的焦躁和煩悶，如果京介接受天馬了呢？但他不接受又如何呢？他又能怎樣？

他是他的哥哥，這無法改變。

睡不著的優一索性起身，艱難的、慢慢的一步步走到窗戶邊，上半身的重量倚到窗台。經過努力不懈的復健，他已經可以自己緩慢的走上一小段路，不在需要其他人的攙扶。

月光很美。

他著迷的看著月亮，將心思都放在它的美麗上，這樣他才不會想的太多。

所以，專心的他，並沒有注意到開門聲和腳步聲。

「哥哥。」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優一重心不穩，差點跌倒……

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他。他抬頭，那張臉卻讓他嚇得不知所措。

「京……介？」

「哥哥。」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裡的京介，臉上有著疑惑和猶豫不決。

他們現在的姿勢曖昧，京介從背後抱住優一，手搭在他的腰上，優一的臉埋在京介的頸間。

心跳倏然加快。不行，太近了，這樣的距離不夠安全。

「京介，你為甚麼在這裡？」優一勉強控制心裡的悸動。

「冬花小姐讓我進來的，今天值班的護士是她。」

「……」冬花小姐啊，醫院的規則可以這樣破壞……嗎？

「爸媽知道嗎？」

「……」京介心虛的低下頭，而優一大概知道京介絕對是偷溜出來的。

「來做什麼呢？」優一問道，但京介卻抿著下唇，一言不發。

沉默環繞在他們兩身旁，優一想掙脫京介的懷抱，但京介卻不放手。

「哥……今天下午……我聽到了。」

這句話，讓優一的臉色陷入蒼白無血色的狀態。他聽到了？哪一段？聽到多少？他知道……他喜歡他了嗎？

「……我從來……不知道，哥哥，喜歡……我。」

一切，都完了。

優一用力的推開京介。臉上的表情被陰影遮住看不到。當不了了，他們當不了兄弟了，當京介知道以後，對他的看法一定會改變，信任會蕩然無存。

什麼都沒有了。那既然這樣……就說出一切吧。

「是啊，我喜歡你……情人的喜歡，想佔有你、親吻你、把你綁在身邊，你懂嗎京介？我對你……有欲望。有好幾次、好幾次我趁你睡著的時候，偷偷地吻你，你知道嗎？京介，我願意為你犧牲腿，犧牲一切……都只是因為……」

「喜歡我。」京介看著眼前的優一，神色震驚，但最多的是……不捨。

「是啊。喜歡你。」優一說完，抬起臉，臉上掛著笑容，但那笑卻有著極大的酸楚。

「……哥。」

「別再叫我哥哥。我不配。京介，你走吧……」優一轉身背對京介。

身後的人沉默了一會，腳步聲響起。卻是向優一走近。

京介抱住他。

優一全身僵住，他可以感受到京介的心跳，隔著衣物，非常的……快速。

「哥哥。」京介的聲音有些許的顫抖。「我還沒有說……我的答覆。」

「京介……不可以……我們，是兄弟。」優一隱隱約約知道京介想說什麼，但那句話，太危險，不能說出來。

「為甚麼不行？我也、喜歡……哥哥。」京介將臉埋到優一的背上。

「京介……」開心和苦澀頓時充塞在優一心內。京介、也喜歡他呢，可是……他們是兄弟啊。

「我們是兄弟，京介。爸媽會怎樣想？不能、不能的。」優一轉過身面對京介，眼睛裡滿滿都是掙扎。

京介看著優一。是，他完全知道，清楚的知道他們的血緣。他也明白他這樣做會有的後果。

但是……他喜歡優一啊。小的時候害他殘廢了腿，他為此自責許久，他多希望殘廢的是自己，為了治療他的腿的錢，他加入第五部門、為了完成哥哥的願望而背叛第五部門幫助雷門、都是為了他。

他始終以為，優一對他只是弟弟的感覺，所以面對天馬的告白，他才會猶豫不決，如果要忘記對優一的感情，他應該接受天馬，但是……他又不想。

但現在、現在。他不會猶豫了。

「我喜歡你。」京介低低的說著，接著將優一的臉龐拉近，親吻他。

優一呆住，唇上的觸感是這樣的真實，不容許他認為這是夢境。京介青澀的吻著他，抓住優一衣領的手微微顫抖，情不自禁的、他抱住京介，加深這個吻，將蜻蜓點水般的吻轉變成猛烈、侵略性的吻。

貪婪的掠取他嘴裡蜜液，濃厚的喜歡和眷戀都化成這一吻。

等優一放開京介，京介的臉都已經變成紅色，不知是因為缺氧還是害羞，金色的眼瞳朦朧而極具誘惑，雙手緊緊抓著優一。

「京介……這樣。就回不去了。」優一輕撫著他的面頰，眼裡的欲望和愛意豪不保留的展露。

「嗯……沒關係。」京介撲到優一懷裡。「只要哥哥就夠了。」

04

太陽看著眼前陷入熱戀狀態的優一，震驚不只一點點。

「……我沒看過兄弟變成情侶的狀況……」他只吐得出這一句話。

「啊啊，凡是都有例外不是嗎？」優一笑的一整個燦爛如朝陽、得償宿願的開心，閃的太陽的眼睛很痛。

而在一旁的京介紅著臉，遮住脖子接近胸口的瘀青，想也知道是誰「種」的。

「你拒絕天馬了？」太陽問著京介，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。

「嗯，用電話說過了」

太陽在心裡盤算著。太好了，現在天馬是最失意最難過的時候，趁虛而入超容易的。

他湧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。

「優一啊，謝謝你替我製造機會囉。」說完，太陽就飛奔出病房，去攻略……不，我是說，找天馬去了。

「他在說什麼？」不明所以的京介很疑惑，而優一暗暗的笑著。追不追的到啊……看太陽造化囉。

「京介。」優一喊著從弟弟變成情人的他。

「哥哥，怎麼了？」

「我愛你。」

05

曾經，他以為血親是一種詛咒，但現在。他卻覺得那是一種另類的祝福。

感謝上蒼。京介是他的弟弟，他最愛的人，不論哪一方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