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雪的、小園地

印記（修天）

00

一直記得那孩子的臉。

乾淨純粹的灰色瞳孔，棕色蓬鬆的短髮，朝氣爽朗的笑容……一直忘不掉。

這是否、就是喜歡？但是……也來的太晚了。

他早已、不屬於這世界。

01

修恍惚的睜開眼睛，眼前是一片毫無生氣的大地，植物枯黃低垂，樹群的表皮扭曲有著裂縫，無樹葉的枝條交錯扭曲，在他周圍有許多表情驚惶失措、微帶朦朧透明的「人」。

不，並不是人，而是一個個……靈魂。

這裡是冥界。

修的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，果然還是到這裡了嗎？也是啊……畢竟他已經不再痛恨足球，連最後一點存在人世的情感也磨滅了。

但真的、完全磨滅了嗎？

他想起松風天馬。是他解放自己的怨恨，讓自己明瞭足球的真正價值，而自己也回報了他的恩情，照理講，他和他已經是平行線。

但他，卻在他內心留下一抹無法消去的印記，鮮明、令他一直懷念的。也留下深深的痛楚，天天刺著他的心，提醒他一件事。

他和他，是不同世界的人。陰陽兩地、相隔遙遠。就像地球和冥王星之間的距離，幾乎到達不了。就算喜歡他、眷戀他……又如何？

呵。  修的笑意更深，參雜著濃濃的苦澀。這樣也好啊……到了奈何橋，孟婆湯喝下去，他就能忘記一切、忘了他。

心意已定。

02

他站起身，黑色的瞳孔有著堅定，他跟隨所有靈魂的步伐，來到黃河。

黃河的水、並不是混濁不堪的，而是清澈到讓人想再裡面戲水的。但黃河也很致命，黃河能腐蝕靈魂、那痛楚是直入骨髓、深深地刻印在靈魂上，痛到想要連靈魂也消失。

眾鬼魂安靜的一個個接過孟婆湯，喝下，表情立刻變得呆滯、無怨也無恨，接著走上奈何橋，踏向另一個人生。

到他了。

修有些驚訝的看著發送湯的女子，面容精緻美麗、身材高挑而豐滿，帶著盈盈的笑意，但仔細的看，那雙烏黑美麗的眼睛，似乎書寫過很多歲月和喜怒哀樂。

「孟……婆？」

「呵呵，修，是吧？是，我是孟婆。」女子輕笑，五官越發豔麗，絲毫不像神話故事裡的蒼老。她富饒興味的看著修，雙眼打量著。照理說，靈魂是朦朧透明的，但他卻這麼清晰，像是個活人一般，黑色的髮和鬢邊白帶著紅的顏色如此鮮明，五官清楚的呈現，眼睛有著神采、並且有生氣。

有趣。孟婆的心底有了一絲想要賭一把的感覺。就他吧？

「吶，他叫天馬、是吧？」孟婆的眼睛映照出修陷入驚訝的面容。「很喜歡他、是吧？他和你告白了呢……你卻不正面回應，就讓他離開啊？真是傻呢……很遺憾吧？想回去嗎？想和他一起生活、度過所有歲月、一起迎接日出吧？」

修的喉頭漸漸被苦澀侵佔。是，他真的很想這樣，每天的早晨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他的臉，能笑著和他說早安，和他一起吃早餐、出門，假日一起待在家裡，什麼事也沒做也沒關係，只要、能在他旁邊。

這是，多麼卑微、同時也多麼可笑的願望啊！自己早已死去、但天馬卻還活著，持續的呼吸、心臟有力的跳動，他能給天馬什麼？

「想啊、很想，但是……我已經、已經死了啊啊！」修的眼角滑落一滴一滴的淚水，飽含著無奈和痛苦。

孟婆的眼睛有了些許憐憫。「那，想再遇到他嗎？」

「想啊，但……不可能的，我會喝下孟婆湯、來世我不可能記得他……」修就是清楚的知道這一點，所以對於他的告白，他除了默不做聲，還能怎樣？

「你們這些人類啊……我一個個將你們送入輪迴，看見你們經歷的一切，卻也不禁悲嘆，到底、到底有什麼感情是留的住的？你們啊……總是善忘又善變……所以我想賭、賭有沒有人能夠記住對某個人的感情，就算要背負極大的痛苦……怎樣？想參加嗎？」

賭？修詫異的看著孟婆。「能賭什麼？」

「橫渡黃河。」孟婆面無表情的說。是，跳入、並且渡過黃河能夠不喝孟婆湯就進入輪迴，但卻從未有人做到，因為那痛苦……無人能忍受。

「黃河嗎……」

「只要你成功橫渡，我就給你一個和你前生容貌、年齡也和他一樣的身軀，並且……讓你再度遇到他。只要、你跳進去。」孟婆的手指指向清澈的黃河。

「真的？」修的聲音有著一絲緊繃。

「是。」

抿著唇。修的眼神參入堅毅，接著、他敏捷的跑向橋邊，縱身跳入黃河，鬢髮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。

隨著巨大的水花，他的全身完全被河水包覆……他的瞳孔立刻放大，極大的痛苦直接竄入他的身體每一個角落，咆哮嘶吼著撕裂他的一切，他感覺像是被一塊塊的切割，這絕非一般人能忍受。

但莫名的，他想起天馬對他告白的那畫面。

在神之伊甸，天馬面帶紅潮的小聲對他這樣說，話語隨著風進入他的耳裡，他聽到了，卻什麼也沒說，而天馬的灰色雙眼有著濃厚的失望，五官卻在同伴來時，硬是裝出什麼事也沒有。

他那時，傷了天馬的心吧？

掙扎著，修漠視身體的痛苦，緩慢卻堅決的橫越河川，有好幾次快被河水淹沒、想放棄的時候，他就想起天馬。

不能、在這裡放棄。

明明不算長的河，但他卻覺得像是永遠橫渡不了。終於，修的手顫抖著抓住地面上的枯草，竭盡力氣的爬上岸，對岸的鬼魂都瞪大眼驚訝的看著他。

他成功了。孟婆的笑意無法克制的蔓延。是，她選對人了。

「孟婆！」修爬起來，猛烈的喘著氣。「遵守約定！」

「好！」

得到答覆的修虛弱的笑了，那笑容有著希望。接著，他繼續向著輪迴的地方前進。

「孟婆……這樣好嗎？」一個陰差小聲的詢問。

「怎麼不好呢？很有趣啊。」

嘛，加油囉。

03

這是夢嗎？

天馬看著眼前一棟黑色的洋樓，心裡很疑惑他怎麼會做這種怪夢。唉啊……是失戀導致這種事嗎……被修拒絕……現在想到、心還是微微抽痛。

「啊啦，你就是天馬？長得可真不錯。」洋樓的門被打開，走出來的是一個美麗妖嬈的女子，語氣輕佻的說著。

「咦？你是誰……？」這裡不是夢嗎？怎麼會有他不認識的女子在呢？

「唉啊，這事就別管了吧。」女子笑了笑。「我只是來告訴你一件事的。」

「什麼？」真奇怪……他居然有點怕這個女子……是因為她的眼睛嗎？雖然美麗卻有歲月的痕跡，睿智的像是可以看透一切，好像在她面前，什麼情緒都逃不過她的雙眼。

「呵呵。」女子掩了掩止不住笑意的嘴。「你的修要回來了。」

「修？你怎麼認識他？」

「嗯……因為、我是孟婆啊。」女子的笑此時摻入一些惡作劇的意味。

「咦咦咦咦？」天馬驚訝了。正想問清楚的時候，他倏地感到一陣暈眩，接著，整個人直接消失在空氣中。

而女子……也就是孟婆，隨手從房子旁的樹上摘下一截枯黃的樹枝，在手中把玩一會兒，那樹枝漸漸的退去樹皮、變換成棕色的蓬鬆羽毛，身形縮小、變圓潤，幻化成一隻活靈活現的小麻雀，在她手心有朝氣的跳躍、啼叫。

「小雀兒啊小雀兒……替我去看看那兩個人吧！」孟婆將手往空中一揮，麻雀靈巧的飛向天空。

「問世間情為何物……只是一個『癡』字啊……」

孟婆甜美卻帶有滄桑的嗓音，繚繞在空氣中，久久沒有消散。

04

天馬從床上驚醒，背後早已被冷汗濡濕。床頭的鬧鐘顯示現在是早上七點。

「做夢啊……那女子、真的是孟婆……嗎？」天馬喃喃自語著。他很在意那女子所說的話，尤其是、她說修要回來了。

修。

這名字在天馬心裡留下一個烙印，那是無法磨滅的，在神之伊甸和修一起在瀑布下特訓、和他一起在崖邊看著沉沒的夕陽、聽他用憤怒夾雜著悲傷的情緒說著那個故事……那些時光，讓喜歡的情緒悄悄的萌芽。

二度到神之伊甸，再度遇見他，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不假思索便向他告白，而他的眼神……卻帶著困擾和悲傷，抿著唇什麼也不說。

那瞬間，心像是被人掐著，喘不過氣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。

呆坐了好幾秒，天馬甩甩頭決定帶佐助出去散步，不要再讓悲傷纏繞著他。

05

吃完早餐，天馬略顯無精打采的向木野秋告別後，帶著佐助，就走出枯木莊。

星期天的早晨，是很悠閒且靜謐的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清新的氣味，在枝頭跳躍的麻雀有活力的嘰嘰喳喳的叫著，和煦的陽光從樹葉間的空隙撒下，微風帶來陣陣的涼意。

呼出一口氣，他漫步到河堤邊。此刻的河堤是沒有人在的。天馬要帶著佐助走下階梯，但佐助此刻卻開始耍賴，直接趴在階梯前不肯走了。

「佐助，要休息去下面啦。」他低頭勸著閉上眼睛開始休息的佐助。

而那陪伴他十年的狗，直接將頭轉向另一邊，不理他。

「……唉，算了，真拿你沒辦法。」嘆口氣，天馬放開繩子，坐在階梯上，閉上眼享受微風的吹拂。

過了大約五分鐘，原本閉上眼的佐助卻突然睜開眼睛，頭看向右方。

沒有察覺到佐助動作的天馬，依舊仰著頭。當然也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腳步聲。

忽地，一雙手抱住他的腰，將他抱了個滿懷。

「誰……」天馬轉過頭，臉上的表情再看到那人的臉瞬間呆滯。

「天馬。」那人微微笑，烏黑的瞳孔盈滿笑意，紅帶著白的鬢髮在他臉頰上帶來搔癢的感覺，俊秀的五官近在咫尺。

「修？」天馬準確無誤的叫出那人的名字。

「嗯……現在不只叫修了，全名是江口修，但也不怎麼重要就是了。」修輕輕蹭了蹭天馬的鼻尖，而天馬因這過份親暱的動作紅了臉。

「你怎麼，在這裡……」酡紅著雙頰，天馬不太自然的轉過頭，但並沒有推開依舊抱著他的修。

「跟父母一起搬過來的。」修回答他，「天馬，關於之前在神之伊甸的事……」

「沒、沒關係啦，你不用回答我，反正是我自己一廂情願，如果你很困擾的話就忘掉吧……」有些結巴的回答，天馬的心裡一緊，他並不希望聽到修拒絕他，雖然在島上時，他的眼神早已充分說明的他的意思。

「我不困擾。其實，我很開心。」修的嘴附在他耳邊，那熾熱的氣息讓他臉上溫度更為滾燙。

「為、為甚麼……」絞著手指，天馬此時心裡緊張的程度比以往都還劇烈，連神聖之路的總決賽都沒讓他這麼緊張過。

「嗯……因為，我喜歡你。」

這句話，直直的竄入天馬的腦海，揮之不去，在心海留下另一個烙印。

但這次，卻是泛著甜。

06

孟婆看著水面上的倒影。那兩個孩子，之後相視了好幾分鐘，接著那名為天馬的男孩緊緊抱住修，眼睛有著欣喜的淚水。而修神色溫柔的撫著他的背，天馬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開修，修拭去他的淚水，接著，輕柔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。

甜美、同時也難以磨滅的印記。

「呵。」孟婆看著坐臥在陰暗處的男子。「我贏了。」

「哼。」男子輕哼一聲。

「噗，閻王啊，鬧彆扭？」

「你管我。」

真是……孟婆搖頭，輕笑。接著看著那兩個孩子手牽著手，而那隻叫佐助的狗跟在他們身旁，一起回去。

「他們，會幸福的。」不知道為甚麼，孟婆就是這麼覺得。

「這麼篤定？」男子淡淡地說。

「畢竟……」孟婆偏著頭想了一會兒。

「他們在彼此的心裡，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啊，想忘……也忘不了對方吧？」

愛情就是，會在心裡留下深刻印記的東西啊……